文·段宏刚

世上每个人都要经历生老病死，当一个人死去入土为安，为了纪念他曾经在世界上走过一遭，亲人通常会给他树立一座墓碑。墓碑上镌刻有死者姓名、籍贯、家世、生卒年月、经历事迹等文字，这些文字统称为碑文，从几十字到上千字不等。

常见碑文的写法通常由抬头、正文、落款三部分构成，抬头写死者生前的职业和职位。正文主要内容是立碑者对死者的称谓以及死者的姓名，还可以写上死者的籍贯、家世和生平事略。落款写明立碑人的身份和姓名，以及立碑的时间。

古人，尤其是那些有头有脸的古人，对碑文非常讲究，通常会花重金邀请当朝文学名家撰写文字，书法名家执笔写字，最后由技术娴熟的匠人把字刻上去。这样的碑文实际上是一种类似于散文的文学体裁，文章内容包括死者的姓名、籍贯、事迹，一生的概括性评价，还要把立碑人的悼念之情和敬畏之情包含进文字里。

留意碑文的人会发现，碑文的文体以古文为主，读起来总有一些拗口，里边有许多字，比如，考、妣、故、先、显，等等，让人弄不清这些字到底要表达什么含义。

实际上，这些字的用法经过几千年的沉淀，已经定型下来，各有自己的含义，若用错会闹出笑话，也是对死者的不敬。

其一，考和妣，专门给父母去世时所用，

“考”在甲骨文里，跟“老”是同一个字，造型像一个老者举起拐杖。所以，在先秦时期，“考”字多指年老之意，最后逐渐演化为对父亲的称呼。

后来，“考”字专指死去的父亲，《礼记·曲礼下》说道：生曰父曰母曰妻，死曰考曰妣曰嫔。

“妣”在《说文解字》里这样解释：妣，殁母也。从女、比声。这个解释直截了当，说明“妣”在汉朝之后专指死去的母亲。

儒家经典《尔雅·释亲》里也说：父为考，母为妣。《尔雅》成书于两汉之间，说明考和妣在汉朝之前，它们的本义一直跟父亲和母亲有关。

古人称呼自己的父亲和母亲，最常见的称呼是“家父”和“家母”，若是称呼别人的父母，则为“令尊”和“令堂”。这些称呼都属于敬辞，叫出口能体现出一个人的修养。

如果父母去世，给建坟立碑时，在碑文里的称呼肯定不能沿用他们生前的称呼，此时，父亲必须用“考”，母亲必须用“妣”。

书写碑文时，“考”字通常写在右侧，“妣”在写在左侧。

这样做是为了体现男女有别，因为古代是“男权社会”，人们受“男尊女卑”思想的影响很大，出身相同的男女，男子无论在生前还是在死后，地位都要高于女子。

古人以右为尊，写碑文和对联时，习惯从右边写起，因此，代表“一家之主”的父亲如果去世了，其名字自然就被写在右侧，母亲的名字则写在左侧。

其二，故与先，给他人去世时所用。

“故”与“先”在现代人的墓碑上并不常见，但在一些年代久远的墓碑上，这两个字比较常见。

“故”和“先”都是多义字，含义很丰富，在文言文里，它们有一个共同的含义，特指死亡，用在“葬礼文化”里都表示已经死亡，泛指所有去世的人。有时做动词用，有时做形容词用，比如，病故、亡故、已故、大故（父母双亡），先父、先贤、先帝、先烈，等等。韩愈在《祭十二郎文》里写道：奈何于今，又弃而先！“先”在这里就是动词。

一些人就会产生好奇之心，为什么不直接说“死”或者“亡”呢？非要用这两个字，大多数人搞不清呀？

这跟传统的文化观念有很大关系。

毕竟，死亡是不吉利的事情，古人又讲究“死者为大”，如果直接说死者“死了”，一来对死者不敬，二来是一种禁忌。为了规避这些，老祖先就发挥他们的聪明才智，使用其它字以含蓄委婉的方式来表达。

“故”或者“先”为何又在新墓上很少见？

这跟历史，以及用法有关。

“故”和“先”虽然可以泛指一切已经去世的人，但这样表示毕竟太过于笼统。如果立碑者跟死者没有血缘关系，他给死者立碑时，为了表达这层关系，会用到“故”和“先”。

古代战乱频繁，人们抵抗天灾人祸的能力不足，因此，许多人为了生存下去，背井离乡、颠沛流离是常有的事。一些人常常会客死他乡，再加上古代交通很落后，客死他乡的人很难在短期内运送回老家安葬，这就导致不少人去世后，无法做到由亲人料理后事，只能由他人代劳，暂时先安葬在他乡，等到合适的时机再把亲人的尸骸迁移过来，实现叶落归根的愿望。

跟墓主没有血缘关系，刻写碑文时，只能在墓碑上出现“故”或“先”。

现代人生活富足安宁，交通很发达，基本上都由亲人来料理死者的后事，所以，墓碑上就很少看到“故”和“先”两个称呼了。

其三，“显”字用在墓碑上，表达美好的祝愿。

“显”字在墓碑上出现的频率比较高，但它往往不是单独出现，常常跟“先”、“考”、“妣”三字合起来使用，写作“先显考”、“先显妣”。

“显”字是会意字，在金文里的写法如下：左上方是“日”字，象征太阳和光明，左下方是“丝”字，本义指蚕丝，右边是“见”字，指睁大眼睛看。合起来就是一个人拿着蚕丝在太阳底下观看。其意思不言而喻，就是蚕丝很细，需要在明亮的地方才显眼。

因此，“显”字最初的意思就是明显、显眼、显著之意。后来，“显”字逐渐演化出显赫、显达、高贵的意思。

古人相信轮回，认为一个人的肉体虽然死亡了，但并不代表他彻底从世界上消失，他的灵魂会进入到另一个世界继续生活。

把“显”字跟“考”、“妣”等字合起来写在墓碑上，寄托了子女对已故父母的美好祝福，希望父母在另一个世界也能过上平安幸福、显赫富贵的生活。

然而，古代的礼法对“显”字的使用有严苛的要求，通常来说，墓主有孙子的情况下若去世了，才可以在墓碑上使用“显”字。

这一规定暗示古人：结婚要趁早，尽可能以多生多育的方式来传宗接代，只有这样才能把“香火”一直延续下去。

“香火”的本义是指一个人去世了，有人在他坟前上香祭奠，因为上香的人必定是他的子孙后代，所以在后来，“香火”的意思延伸为子孙后代。

正常情况下，大多数古人在15岁左右结婚，这跟他们追求后代，延续香火有直接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