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宗智

【作者简介】

野口悠纪雄，1940年出生于东京。东京大学工学部毕业后，进入大藏省工作。1972年在美国耶鲁大学取得经济学博士学位。曾先后在一桥大学、东京大学、斯坦福大学及早稻田大学等任教授，于2017年9月起任早稻田大学商业及金融研究中心顾问。专业研究领域为金融理论、日本经济论。

【内容简介】

平成时代（1989~2019年），是日本从泡沫经济崩溃转向经济增长低迷的三十年，所以又被称为失去的三十年。在平成时代的尾声，日本社会各界都发起了对平城时代的回忆，而作为经济学家的野口悠纪雄则为时代的告别奉上了一部特别的献礼。

从泡沫崩溃到低欲望社会；从制造业强国到“出口立国”的崩溃；从世界经济第二，到被远远甩在时代的身后；日本经历了什么？

从失去的二十年走向失去的三十年，其间的次贷危机、东日本大地震、安倍经济学这些重大的历史事件，又给日本留下了什么？后平成时代的日本未来又该走向何方？

20世纪90年代初期，日本经济触顶

20世纪90年代初期，日本企业的销售额和营业利润情况都发生了很大变化。日本经济在这一时期经历了巨大转折。

首先是股价，众所周知1990年（平成2年）是日本股价发生转变的重要一年。

1990年1月3日的《日本经济新闻》曾预测，“在如今稳健向好的经济形势和良好的股票供求关系的背景下，日经平均股价在1990年年末将上冲至40 000点左右”。然而，第二天的新年首个交易日，日本股价就全面下跌。从此，日本股价开始持续下跌。

此外，地价也从1991年开始下降。因此，处理不良债权成了重要课题，金融机构陷入经营危机。

更关键的是，整个市场的急转直下并不只发生在金融业和房地产业，企业的销售额和营业利润也从1990年开始急转直下。

日本法人企业统计数据显示，从60年代后半期到80年代末，日本所有法人企业的销售额一直保持高速增长，1970年是214万亿日元，1980年是820万亿日元，1990年达到1428万亿日元。

然而，到了1991年，日本法人企业的销售额突然见顶，高速增长骤停。1995年，日本法人企业的销售额是1485万亿日元，2000年是1435万亿日元，一直保持平稳状态。在那之后一直到近几年，这一数值基本上没什么太大变化，2016年的销售额是1456万亿日元。

除了企业的销售额，企业的利润也从之前的高速增长转向下降。1970年，日本企业的利润是10万亿日元，1980年是29万亿日元，1990年是50万亿日元。但是，1990年日本企业的利润达到了顶峰，之后开始急速下降，在1995年减少到35万亿日元，2016年是59万亿日元。

此外，矿工业生产指数也在1991年上半年达到顶峰后，开始持续下降。虽然2007年的矿工业生产指数超过了1991年的顶峰值，但是近几年又下降至低于1991年的水平。

还有此前一直高速增长的设备投资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从1984年到1990年（1986年和1987年除外），日本民间设备投资与上一年相比都是以两位数的百分比增长，但是到了1991年，增长率转为负数，且一直持续到1994年，1995年以后也一直是较低的增长率。民间住宅投资也是一样的情况。

这些数据早就提醒着人们，日本经济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日本国民对日本经济的变化毫无察觉

然而，日本国民都认为这些数据上的变化只是暂时现象，依然沉醉在泡沫经济的氛围中。当时，很多日本国民的脑海中根本没有过“糟了，日本经济崩溃了”的想法，他们觉得股价的下跌只是暂时性的调整。即使地价开始下降，很多人也没能从泡沫经济的醉意中清醒过来。

1990年（平成2年），不动产的投机仍在继续。8月2日，伊拉克军队进攻科威特，占领了科威特首都。彼时，日本的某委员会正在对北海道的一居室公寓的投机行为展开调查。因为，以札幌为中心的投机性购房明显增多了。

1991年，大型娱乐休闲地初岛俱乐部动工，1994年7月正式营业。人们认为日本长期信用银行的破产与初岛俱乐部有很大的关系。

从东京一所名为“东京朱莉安娜”的迪斯科舞厅，就能看出当时的日本国民还沉醉在泡沫经济中。“东京朱莉安娜”一直被说成是泡沫经济时期的象征，所以，直到现在很多日本人都认为这个迪斯科舞厅的全盛时期是在20世纪80年代。但事实上，舞厅正式营业的时间是1991年5月，当时距离日本股价的首次全面下跌已经过了一年半。

在1992～1993年的这段时间里，每逢周末该舞厅都是顾客爆满，想在店里走动，同时还不碰到别人，几乎是不可能的。据说还有好几百人排着队进不去。舞厅里的高台被拆掉是在1993年11月的时候，这并不是因为客人来得少了，据说是因为有警方的干涉。“东京朱莉安娜”正式关门是在1994年的8月。

20世纪80年代后半期开始，办公室白领女性们开始流行起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很多白领女性在工作一段时间后就选择辞职，然后拿着离职金和失业补助去国外旅行，等玩了一段时间后再回国重新找工作。这一现象一直持续到90年代。

事实上，进入20世纪90年代后，很多人在国外旅行回国后，发现工作越来越难找了。当时很多人还觉得不可思议，觉得怎么会没有工作呢。

百货商店外销业务的泡沫也在持续

没有意识到日本经济结构上存在问题的，除了上文中提到的各类企业和人们，还有制造业企业，可以说日本的所有企业都是如此。

这一点从百货商店的外销业务就能很明显地看出来。

据说，泡沫经济时期，百货商店的外销业务迎来了全盛期。人们普遍认为，“当时，为了减少盈余，企业在中元节、年末等时候会针对客户们拨一些巨额支出。因此，百货商店销售服装首饰、家具家电、艺术品的外销部的销售额就大大增长。但是，泡沫经济崩溃后，很多企业为了削减支出，首先砍掉的支出就是这部分。于是，外销业务开始恶化，步入寒冬”。

但是，问题的关键是要搞清楚泡沫经济崩溃是在什么时候。在百货商店领域，泡沫崩溃是在20世纪90年代后半期。

据说，在当时，日本大企业的领导层的家属会使用企业经费为自己购买奢侈品。但关键是，此时已不是20世纪80年代，而是90年代了。90年代的日本企业，营业利润已经大幅减少。然而在90年代，还发生着80年代的事情。

日本经济产业省公布的商业动态统计显示，日本百货商店的销售额从1989年的10.5万亿日元增加到1997年的11.1万亿日元。销售额持续下降是从20世纪90年代后半期开始的。由此可以推测出，“在泡沫经济崩溃后的五年多时间里，‘泡沫性’的企业消费还在持续”。

而同期的中国正在推进工业化进程，全球制造业面临着结构性的重大问题。要想应对这一变化，日本急需从根本上改变企业的商业模式。

但是，日本并没有对企业进行改革，反而剩下了一群想要死死抱住企业的人们。即便不是所有人都这样，但是这种人肯定是大有人在。

那么，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因为人们认为组织会永远存续下去，无论怎样肯定是能依靠得住的。

百货商店产业的发展开始明显衰败并进行产业重组，是在泡沫经济崩溃十多年后的2000年。

“日本比美国强大”

日本人的国际思维也停留在20世纪80年代。

1991年1月17日凌晨，以美国为首的多国部队向伊拉克发起大规模空袭，海湾战争爆发。日本由于宪法的制约无法出动兵力，作为补偿日本支付了巨额的费用（有人说是115亿美元，也有人说是130亿美元）。当时的日本人觉得“日本虽然不能采取军事行动，但是日本的经济强大，所以承担这点费用去帮助美国也是理所应当的”。

当时的日本人坚信“日本比美国强大”。有一件事能够明显反映出日本人的这种思想。1992年1月，时任美国总统乔治·布什访日，在晚宴上，乔治·布什吐在了坐在旁边的日本首相宫泽喜一的膝盖上，并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当时，很多日本人都觉得，“美国总统摔倒了，日本首相扶起了他。这就是日美关系的象征，日本就是比美国强”。

然而，整个世界在20世纪80年代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这些变化在日本被“泡沫”掩盖住了。等到泡沫经济崩溃后，日本的各种问题一下子都凸显出来了。即便如此，很多日本人依然沉浸在80年代的经济泡沫中，没有认识到日本已经有着很严重的问题。整个日本都处于松散的状态中。

平成时代成了失败的时代

日本经济的衰退并不是只是因为泡沫经济的崩溃，其背后还有整个世界经济大变化的因素。这个大变化就是第二章所讲的新兴国家的工业化进程和IT革命。这一变化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在平成时代逐渐显著。

这一点从世界各国的GDP对比就可以明显看出来。1990年，中国GDP只有日本的13%左右，到了2016年，已经是日本GDP的2.3倍。美国GDP在1990年是日本的1.9倍，到了2016年已经是日本的3.8倍了。

美国人均GDP在1990年时，只有日本的95%，到了2016年已是日本的1.48倍了。中国人均GDP在1990年是日本的1.2%，几乎不能与日本相提并论，但是到了2016年，中国人均GDP已经是日本的20%。

即便如此，日本人还是没有意识到日本需要转变经济结构。所以，平成时代才成了失败的时代。

—End—

本文选编自《失去的三十年：平成日本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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